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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孤坟一年仙莫近

初时,此地只是灵澜官道上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后因陈根生化作的秘境现世,引得八方修士纷至沓来,直如过江鲫。

再后来,此处便成了修士坟场。

沼上新土,覆了又染,层层叠叠,也不知周下隼打碎了多少英雄好汉的痴妄。

闻风而来的筑基散修,三五成群,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痴梦前来叩关。

周下隼被血污浸透,浑身结成了血红痂甲。

他不开口说话,只是杀。

有人来他便杀。

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

秘境之称作废,修士间传。

“灵澜西境有胖阎罗守关,生人勿近,活人莫挨,来者一拳毙!”

红枫谷不知为何莫名缄默,宗门内无人提及。

秋风起时,周下隼遭偷袭,精通阵法者以阵旗困其双脚,添了首伤。

十馀件法宝接踵轰击,周下隼硬扛下来。

挣出阵法时,他拧断阵修头颅踢飞,自身一条腿已被炸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血顺布条滴落积滩。

他试着动了动,钻心的疼。

“完了,师父,阿鸟成瘸子了。”

瘸了,再不能象从前那般立如苍松,行若奔马。

他多数时候都身子歪斜,一条腿直挺挺地伸着,另一条蜷起。

那条伤腿,几根碎骨自皮肉间刺出,瞧着骇人。

随手撕了件死人身上的袍子,胡乱缠了几圈,权当包扎。

血污混着尘土,胖脸也瞧不清本来模样,只馀一双眼睛,偶尔转动时,才透出点活气。

孤坟一年仙莫近,

断腿三尺血犹腥。

痴人妄叩长生门,

未见青天见阎君。

冬风如刃,割骨砭肌。

周下隼倚坐于一方磨洗莹亮的修士头骨,废腿直挺伸展,断骨穿裂了布条,裹着黑紫色的血痂,狰狞外露。

脏血是层层叠叠,新旧伤痕尽藏其下。

他偶有失神:师父为何死了?

以前,自己只须做一些微末之事,脑海中便会莫名涌现诸般妙法神通。

若师父尚在,此刻怕又有诸多厉害法门自脑海浮现。

又念及多宝师兄今在何方?

是否仍对己心存怨怼?

是否还在因为周玥的事情怪罪他?

周下隼挪了挪身子,将下方被他盘得油光发亮的头骨往怀里抱了抱,试图汲取一丝暖意。

或许是这点皮肉之苦,较之心里的空落,实在算不得什么。

“师父。”

他的声音又闷在尘土里。

“阿鸟给您磕头。”

“让人把腿打断了,丢人了。”

再磕一个。

“可阿鸟没退,谁也没能过去。您这儿清净着呢。”

孤坟铸血肉,寒骨镇凶顽。

再念,再拜。

仿佛这般做了,地底下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便能听见一般。

“师父您老人家,神通广大,道法无边。想当初,弟子不过是胡乱做了些事,您便在弟子脑子里塞了那么多好东西。”

“师父,您瞧瞧,阿鸟护住了您的安宁,也算有功吧?”

“弟子也不贪心!求师父显灵,再赐神通!”

他喊得声嘶力竭,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喊完,他便趴在地上,将耳朵紧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象是在聆听着什么。

时间流逝。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周下隼的身体渐渐僵硬,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薄霜。

可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

没有预想中涌现的神通法门。

他有些失望地坐起身,拍了拍耳朵上的土,大声喊道。

“师父醒醒!给神通了,不然我顶不住了!”

荒野的风,是天下最没道理的东西,想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吹。

埋着他念想的土地,冰凉又坚硬。

他自顾自地嘟囔着,忽然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胖脸,左右开弓扇了耳光。

伸出拳头看了一会,摊开又攥紧,忽然躺倒在地,四仰八叉,象一只翻了壳的肥甲虫。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开始挥拳,蹬腿。

那条好腿,被他蹬得虎虎生风,带起的劲风刮得地面尘土乱飞。

那双拳头,则毫无章法地乱舞,时而直捣,时而横扫,时而上勾。

躺着打能护住肚子。他要打我头我手能挡。他要打我腿我另一条腿能踹他裆。

他越想越是兴奋,动作也越来越快。

师父降不下神通,他象一个断了奶的娃,哭过闹过,最后发现没用,学着找食吃。

周下隼痴住了。

他开始在梦里杀人。

入眠后,手脚便会无意识挥舞,口中含糊喊叫。

醒来时,往往发现自己卧在数具带温尸体上,难分梦与真。

他眼神愈发涣散,时常对着残尸絮叨。

“师父,今天来了三十个……师父,我腿疼得慌。”

“师父,我馋大肉了……”

尸体不语,只有呜咽长风回应。

寒冬至。

荒野飞雪,鹅毛般落满周下隼周身,将他塑成一个雪雕。

身形轮廓早已模糊。

他多日未食,并非寻不到食物,只是遗忘。

麻木。

血痂烂肉,冻在身上,断腿处的伤口,亦被冰雪封住,每逢风起,便有碎骨细微声响,自雪堆深处传出。

忘了饥饿,忘了疼痛,忘了时日。

识海昏沉,眼前时而是眼前尸山血海,时而是永安镇的炊烟。

他开始看不清三丈外的景致。

身为体修,神识本就非其所长,如今气血衰败,心神耗竭,五感六识更是迟钝到了极致。

“师………师父……我成……冰棍了…”

许是日头高了些,那雪融化,顺着他凝结血痂的胖脸往下淌。

冰凉的雪水浸入眼框,他眼皮颤了颤,终是睁开眼缝。

天光刺目。

人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饿……”

周下隼已耗得油尽灯枯,惨状堪怜。

此时。

李蝉因忌惮赤生魔,始终蛰伏不出,便去图谋拯救墨景生一事。

陈大口偶来探视,见状不过一声冷笑,便转身离去。

唯李稳,似觉先前行径逾矩,此刻正踯躅于途,沉吟是否该现身拯救周下隼。

他暗忖。

万一,万分之一,陈根生竟真能死而复生,怪罪于自己怎生是好?届时秘境不得,反要受那打骂,岂非得不偿失?

孤坟卧雪岁华迁,一载坚守意未偏。

周下隼濒死之际。

一声轻叹,忽而飘入周下隼的耳中。

“阿鸟,你做得很好了。”

李稳双手拢于袖中,踏雪而来,终究是不忍见这小胖子耗死在此。

周下隼没听见李稳的话。

因为他脑海里又开始浮现神通妙法。

这小胖子眼泪不知怎的,已顺着冰脸颊滑落,又被寒气冻住。

李稳猛然一怔。

恰在此时,脚下土地轰然开裂,多宝的身影破土而出。

谁曾想他也放心不下师弟阿鸟,竟循地着地脉挖了过来。

多半目眦欲裂,怒喝震彻荒野。

“你图谋我师父秘境,又陷害我师弟阿鸟,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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