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笔下文学 > 庆余年闲昀野嬷大合集 > 第94章 庸医,还我命来1

第94章 庸医,还我命来1

日头快要落到西边那排灰扑扑的瓦檐后面去了,天泛着一种混沌的橘色。范闲缩在桥头一棵歪脖子柳树的阴影底下,面前一块洗得发白、边缘都起了毛的蓝布摊开,上面孤零零放着几包用黄草纸包好的药材,还有一本边角卷得像咸菜干的《范氏祖传医典》。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这江南水乡,什么都好,就是潮唧唧的,连带着他这“祖传神医”的招牌,也像是受了潮,怎么也打不响亮。来了三天,问诊的没几个,对着他这张过于年轻俊俏的脸蛋指指点点的倒不少。

“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范闲小声嘀咕,顺手从怀里摸出个干瘪的炊饼,恶狠狠咬了一口。比起在北边那个小县城,这里挣的铜板只够他住最破的客栈,吃最糙的饭食。想起之前在那小县城的日子,虽然也发不了财,但至少…唉,不想了,反正那姓萧的短命鬼一家,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不跑难道等着被拆穿骨头当柴烧么?

他正嚼着干硬的饼,琢磨着明天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摆摊,或者干脆把“专治疑难杂症”的牌子改成“专治跌打损伤”更实在,忽然觉得脖颈后面吹来一阵风。

这风不对劲。

不是河面上带着水汽的微风,也不是街巷里穿堂而过的热风,而是一缕幽幽的,带着股子阴寒气的风,顺着他的衣领子,精准地钻了进去,激得他后颈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范闲缩了缩脖子,没太在意,也许是河边的晚风吧。他伸手想去拿水囊,润润被干饼噎住的喉咙。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水囊的瞬间,一个重量,轻轻的,带着透骨的凉意,毫无征兆地压在了他的右肩上。

那感觉…像是一块冰,又不像。冰是硬的,这东西,带着点…诡异的柔软?

范闲浑身的血似乎凝了一下。

他眼珠子慢慢、慢慢地往右肩瞥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布料,青色的,质地看起来极好,像是上等的丝绸,只是颜色旧了些,沉郁了些。接着,他看见了几缕墨黑的发丝,垂在他肩头的粗布衣服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下巴的轮廓,线条清晰漂亮,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带着死气的白。

最关键的是,这个下巴,它是悬空的。它下面没有脖子,没有身体,就那么突兀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范闲的呼吸停了。

他全身的骨头缝仿佛都被那冰寒的重量冻住了,连转动脖颈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艰涩无比,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扭过头,终于看清了。

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或者说,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的“魂”,正贴在他身后。男子面容极其俊雅,眉眼如画,只是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双点墨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透过他那做工精致的青衫,能隐约看到后面摇曳的柳树枝条,和更远处桥下流淌的河水。

以及,他那双穿着云纹锦靴的脚,脚尖直直地垂着,离桥面的青石板,清清楚楚地隔着…三寸。

范闲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有口铜钟在里面被狠狠撞响。所有的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脸色变得比那青衫鬼魂好不到哪里去。

“啊啊啊啊——鬼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屁股底下那个小马扎被他猛地后仰的动作带翻,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只想离那个东西远点,再远点。蓝布被他的脚勾到,药材和那本宝贝医典散落一地。

青衫鬼魂,萧决,依旧维持着那个下巴搁在他肩头的姿势,只是随着范闲的逃离,他的“身体”轻飘飘地转了过来,面向着瘫坐在地、抖如筛糠的范闲。

他的脚还是离地三寸,飘在那里。

他看着范闲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似乎偏头想了一下,然后,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唇瓣轻轻开启,吐出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子缥缈的寒气,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钻进范闲的耳朵:

“范、神、医……”

范闲猛抖一下,裤裆处传来一阵可疑的热意,幸好他死死憋住了。

萧决继续用那平直没有起伏的调子说,眼神空茫地落在范闲惨白的脸上:

“我 的 命 … … 你 打 算 怎 么 赔 ? ”

……

“赔…赔什么赔!人死不能复生你没听过吗!冤有头债有主…不不不,我是说,公子你找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范闲语无伦次,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能徒劳地用屁股往后挪动,后背抵住了冰凉的桥栏杆,退无可退。

萧决无声无息地飘近了一些,那张俊美却死白的脸几乎要凑到范闲眼前。范闲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那双空洞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你喂我喝的药,”萧决慢吞吞地提醒,带着一股阴间的耐心,“黑色的,很苦。你说,喝完发发汗,明天就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范闲的哭声戛然而止,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他记起来了。

大概半个月前,在北边那个小县城,他确实接手过一个病人,据说是路过此地、突发高烧的富家公子,就住在城里最好的客栈天字号房。当时那公子烧得迷迷糊糊,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书童。他瞅准机会,拿出那本破医典翻了半天,照葫芦画瓢,用些便宜草药熬了一碗黑乎乎、苦得能让人把胆汁吐出来的汤药,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

那公子…好像…就是姓萧?长得…似乎…就是这么一副…招蜂引蝶…不是,是俊雅出尘的模样?

他当时只想着狠狠赚一笔诊金,哪曾想……

“我…我那是…”范闲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给人看病全凭那本不知传了多少代、错误百出的破书和一张能忽悠的嘴,治不死纯属运气,治死了…那大概就是天意?

比如现在,天意就化作一个讨债的鬼,飘在他面前。

萧决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范闲崩溃了。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潜能总是在极端情况下被激发——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家当,转身就想往桥下跑。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他的后衣领,不算粗暴,但绝对无法挣脱。他像只被钉在原地的青蛙,徒劳地蹬着腿。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萧决的鬼魂,依旧飘在原地,但一只手——一只同样半透明、带着寒气的手——正轻轻地,虚虚地,捏着他后衣领的一角。

“范神医,”萧决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铺直叙,听不出喜怒,但范闲硬是从里面听出了点阴魂不散的执着,“你跑不掉。”

……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河两岸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被桨声灯影搅得破碎。

范闲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他那破客栈的路上。他的后背挺得笔直,不是因为镇定,而是因为过度僵硬。

那个叫萧决的鬼魂,就跟在他身后…嗯…飘在他身后,距离不超过三尺。

他走,鬼魂飘。

他停,鬼魂停。

他试图加速小跑,那鬼魂依旧不紧不慢地飘在他身侧,衣袂(假设鬼魂的衣袂能动的话)都不带多晃一下的。

路上有晚归的行人好奇地看他,大概觉得这年轻人举止怪异,时不时就猛地回头看一眼空气,然后脸色更白一分。

“那个…萧…萧公子,”范闲试着沟通,声音发颤,“你看,这…这阴阳两隔,您老是跟着我,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我给您多烧点纸钱?金山银山,童男童女,您要啥我烧啥!保证您在下边过得比上面还滋润!”

身后没有回应。只有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如影随形。

范闲快哭了:“那…那您到底想怎么样嘛?杀人不过头点地…呃,虽然您现在已经…但那什么,总要有个章程不是?”

这一次,萧决有反应了。

他飘到了范闲的侧面,微微低下头,那双空茫的眼睛看着范闲。

“我不知道。”他说,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丝…困惑?“我睁开眼,就在你身边了。别的地方,去不了。”

范闲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街。

这算什么?强制绑定?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他想起小时候偷看的话本子,里面好像有种说法,叫“地缚灵”?难道这萧公子因为死得不明不白,怨气(虽然看他那张脸实在不像有怨气)未消,所以被束缚在“凶手”身边了?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不过就是想混口饭吃而已!

终于捱到了那家比他还像危房的悦来客栈门口。范闲站在掉漆的木门前,犹豫了。他回头看了看飘在身后的萧决,又看了看客栈里面那点昏暗的油灯光。

“萧公子,这…里面人多眼杂,阳气重…您这…进去不太合适吧?”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萧决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范闲败下阵来。他认命地推开吱呀作响的店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柜台后的伙计正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范闲屏住呼吸,踮着脚尖,飞快地溜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心里祈祷伙计千万别醒,千万别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回来背后却凉飕飕的。

幸好,伙计睡得很沉。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二楼,掏出钥匙(其实就是一根竹片),手抖得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锁眼,推开自己那间位于走廊尽头、最便宜的房间的门,闪身进去,然后立刻反手关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总算…暂时安全了…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一抬眼,就看到房间正中央,那个青衫鬼魂,正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研究他早上没来得及收拾、随意扔在破木桌上的,那几根干巴巴的草药。

听到他进门(或者说,感受到他进门?)的动静,萧决缓缓地转过身。

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穿透了他半透明的身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一个模糊摇曳、更加诡异的影子。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范闲,伸出一根同样半透明的手指,指了指桌子上那本跟着范闲逃回来、此刻显得格外扎眼的《范氏祖传医典》。

“明天,”萧决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阴间寒气的平稳语调说,“开始,赔。”

范闲顺着那根鬼手指,看向那本造就了眼前这一切悲剧的破书,只觉得眼前一黑。

赔?拿什么赔?他连对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这鬼的意思…是让他这本就半吊子的庸医,去研究怎么让死人复生?!

苍天啊——范闲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哀嚎,一口气没上来,顺着门板软软地滑坐到了地上。

而那只叫萧决的鬼,依旧飘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