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士兵们迎着朝霞出发。
还有十里,前面就是天子之城一汴京,到了那儿,就能见到皇帝,就能要回来这三年的欠饷。
韩相爷说了,这是义举,不光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四十几万兄弟。
想到这,大家胸中充满了正义感,似乎是在做一件远超个人意义的事情。
十里不长,内陆行军,又不着甲胄,身上最重的就是武器而已。扛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汴京真好,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还不缺水。
怕不是一个人就能种十几亩地,一亩水浇田能打一两石麦子。
俟,要是能不回保安军吃风沙该有多好。
下辈子投胎一定要做个汴梁人,住在大城里,种最好的地,见最多的世面。
土兵们走了,老武头还被留在营里。
这回韩相公大军回朝,一共捎带了他们四个营头,两千多个老卒。
太宗定的规矩,年岁大了就要转入“剩员”,不用操练,领取半饷。可现在朝廷用度紧张,这条最好的路是没了。现在还剩两条出路,要么转为厢军,要么就直接被裁退。
转厢军还有军籍,待遇也参照之前的服役年限,多少还算有点照顾。
要是被裁,除了一次性的补偿,就得任凭自流。
老武头已经年近五十,扛了一辈子长枪却没上过几回阵,现在要回家,看着大营还有点舍不得。
回家干啥呢,当初抽签抽到自己,谁也没料到有一天还能活着回来吧。
二十多年过来,估计家中很多族老都住进大馒头。再找他们谈,也只能去地下了。
幸亏在军中学了点看牲口的本事,要是被裁退,兴许去东西两市能找个活儿。
实在不行,那就去河北。
听军中兄弟说,大名府有个陆员外拥有牛马过万,肯定需要一个看着靠谱的马医。
从西北回来,他自费买了两匹老马。牙口大了点,胜在便宜,一匹才五贯钱。倒腾出手,少说能赚十贯钱。
一早上没事儿,他拎了桶水,跑到马厩这里给自己的资产梳毛。
“你跑不跑?”
“咋跑,跑了将来说我们是逃卒,可是要治罪的!”
老武头赶紧停下动作,把身子藏在马后,悄悄的蹲了下来。听声音,这俩人也是相识,丁虞候跟十人将马干。
这都到家了,俩人是犯了什么罪,怎么吵着要逃呢?
俩人走进马厩,来到槽边,翻出来口袋,给自己的马喂豆子和盐。
“命最要紧!治罪,谁治咱的罪?咱的籍贯在禁军,在步军司,谁管得了咱们。你没注意么,咱这几个老营,所有的指挥、都头、兵马使都没跟着,咱们早就没人要了。”
“啊?那咱的欠饷怎么办,我可是还欠着大伙十几贯呢,这么跑了,以后可怎么做人!”
俩人嘀嘀咕咕,老武头越听越糊涂。
听意思,俩人是要脱离韩相公的大营私自脱籍?图什么啊,有谁要他们这帮老卒的命?-
“小丁,小马?”
老武头小声招呼,吓了那二位一阵慌乱,差点要拔匕首捅人。
“带上我,咱们一起走!”
老武知道言多必失,现在最好的策略,就是先变成一个方向上的人,再了解其他。
“你敢跑?”丁虞候问。
老武拍了拍他这匹瘦马,又指了指旁边马厩里一匹健硕的黄骠大马。
“我看大营空了,军中也没什么值钱的,咱们总不能把帐篷扛走吧。咋样,咱仨卷了马,去河北耍耍?”
三个人都是老油条,眼神交锋,判断着对方嘴里有几个字儿是实话。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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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路,两炷香的时间。
实际上土兵们走到一半就已经能看见巍峨壮阔的汴京城了,那是一条线,一条很长很长的线,是汴京的城墙。
墙是灰黑色的,像石头,从土里生长出来的石头。
都头们前后吆喝,尽力让队伍维持齐整的阵容,指挥使的大旗高高飘扬,指引着大伙的方向。
听说南门是天子郊祭的地方,城门楼子有九丈九,护城河跟黄河一样宽,河边的柳树都长了一百多年。
有生之年还来了京城,真不枉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兵。
渐渐地,他们接近了。
麦地消失,出现了一片片的豪宅高墙,只剩下中间一条二十几丈宽的路。
讨饷哩,俺们来见皇帝哩,你看这京城多么繁华,总该把我们卖命的饷钱给俺们结哩
南熏门上,城门使大惊失色。
敲响警钟,点燃烽火,驱散市民,关闭城门。
奶奶的,活了三十来年,头一回看见边军进京,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帮人是疯了么?
汴京人有几十年没听过警钟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太宗还是真宗。
不过棍子他们还是认识的,守门的士兵长枪倒转,用棍子抽向每一个跑的慢的人。
警钟是接力的,每一里一传,直通到内城。
苏轼一夜未睡,好不容易把案子理清了,跟秘书们熬夜写了封札子,正准备到点去上朝。
急切的钟声响起,最开始他还以为是附近失了火。
很快,他意识到不对,赶紧跑到院子外来查看情况。
负责警讯的衙役快步登上了望塔,刚上到二层,“大尹,城门着了!不对,不对,有敌袭!”
苏轼也跟着爬上望楼,到了第三层,视线能轻松跨过所有建筑。
正南方,确切的说就是御道的尽头,南熏门的位置,一股狼烟正直冲而起。
糟了,这韩琦老混蛋真要兵谏!
“吹号,集结衙役,召集所有乡兵!”
苏轼下令,开封府进入紧急状态,所有衙役立即结束休假,全体响应,准备战斗。
牛角号响起,鼓声雷动,整个城市被叫醒了。
人们纷纷不情愿的从床上睁开眼睛,心里抱怨着,谁这么讨嫌,大清早的不让人睡个清凉觉。
可很快,绵绵不绝的钟声终于让他们想起来了,这是他妈的警讯,有敌来袭!
开封是一座军事城堡,这里超过一半的人跟军队有关系。
开封人的骨子里流着战斗的血,终于,在持续一刻钟的警钟中,血脉开始觉醒了。
战斗,去里长那报到,准备上墙!
管他是西夏还是契丹呢,谁来也不行,好不容易遇见个没有大灾的年,谁来抢咱就灭了谁。
慈宁宫里,高氏跪在曹氏的面前。
哭的梨花带雨,额角流着血,声音颤斗着充满了恐惧。
“求求圣人,我儿年幼,一切罪责在我,我愿去冷宫,去寺庙也行!圣人,我儿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曹氏闭着眼,几次想说话,但又止住。
韩琦,他不是自己的棋子,是个想做棋手的混蛋啊!